在人类的历史中,你可以发现头脑对于死亡有三种表现方式。其中之一是平凡人的方式,他对身体很执着,生活中除了食物就是性,他的享乐只建筑在这两样事情上,他享受食物也享受肉慾,这种人的生命非常原始、非常粗糙,他只活在他那座皇宫的门廊上,从没进去过皇宫里面,还以为这就是人生。这种人临死的时候会想要抓住生命,与死亡对抗,死亡对他而言是敌人。
基于此,世界上每一个社会都将死亡描绘得很晦暗、很可怕。在印度,他们说死亡的使者长相十分漆黑恐怖,当他来的时候,他骑着一头奇丑无比的大水牛。
这是很平常的心态,这样的人错失了,他们没有机会认识生命所有的层面,既不知道生命的深度,也没有能力飞翔于生命的高处。他们错过生命的丰富性,错过了生命的恩典。
第二种人,诗人与哲学家有时会说,死亡不是坏事,死亡不是邪恶的事,只是一种放松、休息──深沉的休息,就像睡眠一样。这种人比第一种人好些,至少他们了解了超越身体的事情,对于人的心智有点浅薄的认识,而不光知道性与食物。他们的一生不是只有食物与繁殖,还有一点点灵魂上的发展,处于稍微有文化素养的贵族。他们说死亡就像是深深的休憩,当一个人累了,他就进入死亡里,好好休养生息一番。然而,这种人离真理还有相当的距离。
对那些已经领悟生命和心的深处的人,他们说死亡是神圣的,死亡不仅是休息,也是一种复活,死亡是一种新生与新的开始,一道崭新的门开启了。
死亡的幻象是一种社会化的现象,对此我们需要再详加探解。
人一生的所作所为不外乎吃喝、睡眠、四处移动、与人吵架、爱恋某人、结交朋友、树立敌人……忽然间,面对死亡的片刻,甚至是他自己都发觉到生命正从他的指间溜走,他所认为的生命根本不叫生命,那些只是在生命之光底下显见的行动,如同在光线下你可以见到物体的形貌。同样的道理,当一个人内在的那道光出现时,他可以看得见某些事情 --- 他吃东西、交朋友、制造敌人、盖房子、赚钱、爬升到一个很高的职位。而现在,到了临死之际才发现这些事情都悄悄离他远去。
所以这时候他以为他就快去了,他以为生命从此消失。以前曾见过别人垂死,于是他的脑海里也存在着这个社会化的幻象,然后他感觉到自己也正在死亡。他的结论来自于那个社会幻象的一部分,他开始觉得自己像那些在他之前已经死去的人一样。
他看见自己所爱的人围聚在身边,亲朋好友哭得肝肠寸断,到这一步他的幻象变得更加肯定,这些景象会对他产生催眠似的效果。身旁的人所制造出的情景──站在一旁的医生,氧气筒已经准备好了,整间屋子的气氛变得不一样,哭红了眼睛的家人……此时,这个人对于他的死亡似乎已经确定了,关于他正在垂死的幻象挥之不去。他的亲戚与朋友开始对他施加催眠的魔咒,例如某个人去感觉他的脉搏,使得他深信自己再活也不久了;每个人都在说服他这件事,凡是人们会对一个快要死的人所做的事,现在他们都在做。
这就是社会性的催眠术,这个人此时已经完全被说服,认为自己就要走了。这种死亡的催眠会导致无意识与恐惧,使得他整个人萎缩起来,心里只觉得:「我快死了,我就快死了,该怎么办?」为了克服恐惧,他把眼睛闭起来,但处于恐惧状态,使得他变得无意识。
事实上,落入无意识是我们用来对抗自己恐惧事物的方法。例如你有胃痛的毛病,当你痛到无法承受的地步,你就会陷入无意识;这只是你用来关掉头脑的计策,好让你可以忘却疼痛。当疼痛太过剧烈,陷入无意识是种心理上的手法,表示你再也不想因痛而受苦了。在疼痛无法消除之时,唯一的替代方法是关掉头脑。一旦「关机」,你就不会意识到疼痛。
连轻微的病痛也会让我们吓得失去意识,那死亡的念头岂不是更可怕?光是死亡的念头就足以吓死我们!我们失去意识,而就在无意识的状态下,死亡就发生了。所以,当我说死亡是幻象时,我并非指它是发生在肉体、或发生在灵魂的幻象,我称死亡为一种社会化的幻象( social illusion ),我们灌输给每个孩子这个幻象,教给他们这样的想法:「总有一天你会死,死亡发生时就是这样子。」于是,等到孩子长大之后,他已经学到所有死亡的征兆,当这些征兆也出现在他身上时,他就直接两眼一闭,陷入无意识,因为他已经被催眠了。
动态式的静心技巧与这种催眠正好相反,那是一种有意识地进入死亡的技巧,在西藏这种技巧被称作「中阴法门」( bardo ),类似人们催眠一个即将过世的人一样,练习中阴法门的人施予当事人「反催眠」的暗示。他们围在临死的人身边,对他说:「你并不是濒临死亡,因为从没有人曾死去过。」他们所给予的是反催眠的暗示。没有人低泣、没有人恸哭,什么都没有,人们聚在他周围,村里的一位祭司或僧者前来对他说:「你不会死去,因为没有人曾经死过,你将放松地离开,而且完全地有意识。你不会死,因为从来没有人死去。」
这个人阖上眼睛,整个过程某个人不断地对他叙述着:现在,你的生命能量已经离开你的双腿,现在已经离开你的双手,现在你无法说话等等。但是,他们会告诉他,他仍存在,而且他将继续存在;周围的人给予他这些讯息,是为了解除催眠,确保他不会执着于社会化的幻象,那就是──他正濒临死亡边缘。为了避免他被催眠,人们使用中阴法门作为破除催眠的方法。
有一天,当这个世界对于死亡能抱持比较健康的态度时,我们就不需要中阴法门。然而,我们是很不健康的人类,因为我们活在一个巨大的幻象之中,由于这个幻象,解除幻象的方法就变得相当重要。每当有人临终,每一个他所爱的人都应该粉碎他即将要死的幻象,如果他们能让他保持清醒,如果他们能在每一个环节上提醒他……
接下来,意识会抽离身体,意识不会一下子完全脱离,身体各个部分并不是同时死亡。意识会先在里面缩小,接着一点一滴离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,这个过程经历了不同阶段,每个阶段都要对临终者一一叙述,以保持他的意识。
我们对于死亡所携带的印象是一种社会幻象。倘若你曾经有过那么一丝来自静心的体会,倘若你曾瞥见真理,即使只有那么一丁点的经验,你体悟到自己与身体是分开的;假使曾有那么短暂的一刻,你深切地感受到你不认同身体,那么在死亡的时刻你就不可能是无意识的。事实上,那时你的无意识状态已经能够被打破了。
没有人能有意识地死去,因为,他从头到尾都意识到他并没有死去,死去的是他里面的某件东西,而不是他。他持续地观照这场分离,最终发觉他的身体与他渐行渐远,于是死亡演变为一场别离,最后纯粹是连结上的破裂。就好像我要走出一间屋子时,家中的成员对于屋外的世界没有一点认识,他们来到门口,泪眼婆娑地向我道别,还以为我就要死了。
死亡是身体与意识的分离,对于这种分离,称它做「死亡」是没有意义的,它只是一种松脱,为的是切开一种连结,其实跟换衣服并没有两样。能带着意识死亡的人从来就不会真的死去,所以死亡的问题对他而言并不存在。他甚至不必称死亡为幻象,连说谁死了、谁没有死都可以省却。他只会说,截至昨天以前我们所称的生命只是一种连结,而那个连结已经断了;眼前所展开的新生命,按之前的说法并不能叫做连结,若要说连结,那也是一种崭新的连结,一趟全新的旅程。
唯有当你活得有觉知,你才可能死得有觉知。假如你学会如何有意识地生活,你肯定能在觉知的状态下死去,因为死亡是生命的现象,它发生在生命里。换言之,死亡是就你所知道的生命中最后的发生,它并不是生命之外的事。
死亡正如同一棵结了果实的树,起先果实的颜色是青绿色的,接着转为黄色,然后愈变愈黄,直到最后熟透了,果实脱离树木掉落下来。果实从树上脱落与它熟黄的过程并非无关,事实正好相反,脱落是熟黄过程的最后完结。
奥修《欢庆生死》
图文来源:奥修微信公众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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