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-11-30

 

 

 

喜马拉雅山脚下。一个古朴幽静的小山庄。有一位老妇人天天坐在村口,她好像在等什么人。是的,她在等什么人,她在等她多年前走失的儿子,这一等就是几十年。

 

某一年,村里来了一位安详的禅者,他也天天出现在村口。只要老妇人在,他就在。老妇人坐在路口的这边,禅者坐在路口的那边,他们也不说话,好像两尊不同形象的活雕塑。

 

一天,对话终于开始了。老妇人问:“修行者啊,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。我天天坐在村口,是为等我多年走失的儿子,您天天坐在这儿,是为了什么?难道您也等人吗?您也有亲人吗?”

 

“是的,老妇人,我也在等,我等的人比你要等的人更亲。”禅者回答到。

 

“我等的是我儿子,难道天底下还有比父母儿女更亲的?这我就不明白了。”老妇人略带疑惑的说,“您要等的人究竟是谁?”

 

禅者安详地坐着,微闭着眼睛回答到:“老妇人啊,您不会没听说过这句话,叫作什么‘爹亲娘亲,不如自己亲’吧?……我要等的人是我自己。”

 

老妇人更加糊涂了,“等自己?自己还用等吗?我们不是天天和自己在一起吗?”老妇人不解的问到。

 

“不,老人家,有人虽然天天拖着自己的身心家伙来来去去,但他/她并没有和自己在一起。”禅者回答到。

 

“此话怎么说呢?”老妇人问到。

 

“有人虽然天天来来去去,但他/她并没有和自己的身心在一起。他们和自己的心是分开的,也不曾想起自己的身。就拿您说吧,您就是这样子的,在我看来。”

 

“我?我怎么没和自己的在一起呢?我没和自己在一起,我和谁在一起呢?我这不正在和自己在一起着吗?!”老妇人回答到。

 

“不不,老人家。您没和自己在一起,您和您想象中的儿子在一起。”禅者回答到,“您也没和你的身体在一起,你在天上,您把它远远地抛在地上。”

 

“不,您说的不对,尊敬的修行者呀。这不,我的身体不就在这儿么?”老妇人说。

 

“您的身体是在这儿,但您没在这儿,您在虚幻的天上和您虚幻的、想象中的、根本就不存在的儿子在一起。您根本把您的身体抛却,就像抛却一根带着皮的老玉米。您若不信,那么,我问您,此刻您在呼吸吗?”

 

“我当然在呼吸,活着的物件有谁不呼吸呢,不呼吸不就完了,还能在这儿么?”老妇人想也没想的、不假思索的回答到。

 

“不,不,老妇人,我不是说您思想上、知识上知道您在呼吸,我是说刚刚、此刻,您直接知道您在呼吸吗?——此刻,您的脚放在哪儿?您的手在什么位置?您胳臂上的肌肉有什么感觉?……“禅者问到。

 

老妇人被禅者这么一问,给愣住了。她的头脑不转了,时间也像停止了一般。她忽然明白,禅者说的对,我没和我的身体在一起,我把它忘却了,数十年来我一直把它抛却,就像抛却一根带着皮的老玉米。

 

接着,她又领悟到:是的,是的,我也没和我的心在一起……禅者说的对,百分之百的对!……我没和自己的身在一起,我没和自己的心在一起……一直以来我没和自己在一起!

 

想到这,然后,老妇人动了一下自己的脚,她觉知到脚的存在,她又动了一下自己的手,她觉知到手的存在,然后她动了一下身体,她觉知到身体的存在,她摇了一下头,她觉知到头的存在,然后她留意到呼吸,她觉知到、觉知着自己的呼吸……

 

“呃,我的天,我这才明白:这才叫活着,我这才叫活过来、醒过来!……想想从前,我天天正在做着什么,我以为我知道,但我不知道!从前我以为我知道我在呼吸,但我不知道;从前我以为我知道我和我的身体在一起,但我不知道;从前我以为我知道我的心,但我不知道……从前我以为我和自己在一起,是我在活,但现在我知道,那不是!天呐,我活了六十七年了,但我不知道自己在活。六十七年就像一个梦,一个梦中的六十七年。”老妇人在心里喃喃自语到。

 

老妇人经禅者这么一说,仿佛大梦初醒一般,有几分惊喜,有几分悲悔,又有几分感激。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望向禅者,对他说,“大修行者啊,刚才您像用一只无形的手推醒了我这梦中人,非常感激您的点化。我明白了您的意思。但我刚刚想起,对您刚才说的,您也在等什么——比父母子女更亲的人,似乎明白,又似乎不明白,您能为我开示一下吗?无上感谢您。”

 

禅者说到,“老姐妹啊,数十年来,您在等什么人,我也在等什么人,我们做着相同的事,唯一不同的是,您等的似乎是一个外在的人,我等的似乎是一个内在的人,您等不知道您在等,我等我知道我在等。”

 

“等内在的人?什么内在的人呢?请您慈悲开示。”老妇人说到。

 

“我在等那些内在的儿女——等待有什么感觉出现在我的身体,等待有什么感受漂浮于我的心里,等待有什么念头乍现于我的脑际,等待那阿赖耶识里珍藏的三世的秘密……”禅者回应到,“我等啊等,也经常像您一样,常常等来个空。”

 

老妇人望着禅者,禅者继续说到:

 

“我注意到,您常常望着万里的晴空,只是偶尔看到风推来几片云彩,偶尔听到树丛中传来几声鸟鸣,偶尔见到些许走动的村民……常常您自己独对一片广大的寂静。我也一样,常常望着万里晴空,偶尔见到几片云彩,偶尔听到几声鸟鸣,偶尔看到些许走动的村民……我也常常独对一片广大的寂静。唯一不同的是,您看到的是外在的,我看到的是内在的,似乎就是这样。”

 

禅者望向老妇人,又说,“这样我等了四十八年——这已是我的修行,等待的修行。老妹子,你的等和我的等,还有一点不同,那就是:您在儿女的背后等,等他们转身,等他们回来;而我不同,我常常跑到他们的前面等,等他们路过,等他们途经。你的等是被动的,我的等是主动的。这是等和等的不同。您常等来悲伤,等到焦虑,等到失望;而我一直和新鲜、好奇和神秘相伴。”

 

老妇人说,“修行者啊,我也要您那样的等,从今以后,我不再等外在的儿女,我等内在的儿女。有觉知的等,有意识的等,主动的等,与新鲜、好奇和神秘相伴,等来安宁,等来寂静,等来佛性化作我的家,化作我的城。”

 

“等待者的修行,修行的等待者,修行者的等待,等待的修行者……”禅者自语到,“等待的修行,修行的等待,一场美好的人生用心用意。”

 

禅者和老妇人达成共识。从此这世界又多了一个人,作“等待的修行”。村口有了两个修行者,一个是觉母,一个是觉公。

 

亲爱的,成为你的觉母,成为你的觉公,让你的觉母和觉公来度你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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